《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 语音导览
前言
欢迎来到 Fotografiska 影像艺术中心。我是您的语音导览员 Sean。今天,我将带您走进世界摄影大师——塞巴斯提奥·萨尔加多(Sebastião Salgado)的大型回顾展。
萨尔加多先生原本计划亲临上海参加开幕,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他在今年年初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本次展览不仅是对一位摄影大师的致敬,更是对这位毕生都在探索地球上最遥远、最危险角落的人物的礼赞——他的旅程,有时甚至需要冒着生命危险。
萨尔加多的艺术深受多位巨匠影响:长期纪实项目的刘易斯·海因、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的布列松、罗伯特·卡帕;启发他创作《创世纪》系列壮丽风光的安塞尔·亚当斯;以及沃克·埃文斯。然而,他最终形成了贯穿其职业生涯的独特风格,您将在展览中亲身体验。
萨尔加多的摄影人生分为两个重要阶段:
第一阶段始于他近三十岁时。当时,他毅然放弃了发展经济学家的职业,成为全职摄影师。他先后加入伽玛和马格南图片社担任记者,由此踏上了环球之旅。在用多位彩色摄影报道新闻的同时,他也像前辈尤金·史密斯那样,投身于宏大的长期拍摄项目。这里展出的《另一个美洲》、《梦的味道》、《移民》、《劳动者》、《萨赫勒》等系列,正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这些项目将他带到地球上最艰苦的地区,目睹了难以想象的人间疾苦。巨大的精神压力最终在1996年将他击垮,他身心俱疲,一度无法继续拍摄。
在短暂休整后,他重新拾起相机,开启了全新的创作阶段,也就是本次展览的开篇之作——《创世纪》系列。
创世纪
萨尔加多的《创世纪》摄影项目,足迹遍布全球32个国家,历时整整八年。这是萨尔加多献给我们星球上仅存原始净土的一份摄影礼赞。
《创世纪》的构思诞生于2002年。当时,萨尔加多和他的妻子兼创作伙伴莱莉娅了解到,尽管人类活动已破坏了近一半的地球,但仍有接近46%的地表保持着原始风貌。在整个项目中,萨尔加多一直在寻找那些如同他童年记忆中的巴西故土一般、未被侵扰、充满灵性的地方——那是森林砍伐之前宛如天堂般的所在。
他们将项目命名为“创世纪”,寓意深刻:它指向塑造地球的火山喷发与地震;指向孕育生命的空气、水和火;指向至今未被驯化的古老动物物种;指向生活几乎未曾改变的偏远族群;也指向留存至今的人类早期社会组织形态。他们想探究人类与自然如何在漫长的岁月里,维持着我们如今所说的生态平衡。
就像他敬仰的大师们一样,萨尔加多形成了独特的黑白摄影风格。他擅长在工业化进程冲击原生景观的背景下,从贫困、艰辛以及不同文化所遭受的压迫等严酷主题中,发掘出震撼人心的美感。
拍摄这组照片的过程必定异常艰辛——然而,萨尔加多的拍摄方式本身,就如同他的照片一样,深刻揭示了他工作的本质。这位现代探险家,在六七十岁的年纪,依然徒步深入偏远地区,随身背负着30公斤的胶卷和相机。每次探险都需要周密的准备,这得益于他早年作为发展经济学家所受的训练:他会花数月时间建立当地关系网,以确保能顺利进入拍摄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探索——他的经济学家头脑与艺术家的眼光在此交融,共同记录下人类最原始、最本真的面貌。
→《西伯利亚亚马尔半岛原住民涅涅茨人,俄罗斯,2011》
2011年4月,萨尔加多来到北极圈附近的西伯利亚,跟随涅涅茨(nìe nìe cí)人——一支驯养驯鹿的游牧民族共同生活。这群牧人带着庞大的鹿群(有时多达6000头驯鹿)在严寒中迁徙,气温低至零下40摄氏度。他们每日跋涉50公里,穿越冰封的河流,住在用鹿皮缝制的帐篷里,这些帐篷随着迁徙被反复拆装。部落里女性驾驭大型雪橇,男性则驾驶轻便的快橇。支撑他们在极端环境中生存的,是一种融合萨满教与万物有灵的信仰体系,强调对土地和自然资源的敬畏。
对萨尔加多而言,在这片纯白平坦的冻原上拍摄黑白照片异常艰难。低光照环境让画面缺乏对比度,但他始终坚持黑白摄影——这种形式能剥离干扰,让观者聚焦于人物的表情、存在感和肢体语言,从而建立更深层的共鸣。对萨尔加多来说,黑白能够最有力地捕捉自然本质:那就是它的力量、个性与尊严。
黑白胶卷还有个独特优势——即使曝光过度,也能在暗房里调整出拍摄时感受到的画面效果。彩色胶卷则毫无这种灵活性。数码相机虽能自动记录拍摄时间,却失去了暗房的神奇魔力:在那里,萨尔加多亲手让影像显影,如同重新经历每个瞬间。尤其当印制广袤的白色冻原时,他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纸面浮现的白色调,正与刻在他记忆中的光晕重合。这种与光线纯净而近乎神秘的连接,让时间仿佛静止,任何数码文件都无法复刻这种神圣仪式。
即便后来因实际需要改用数码设备,因为机身会更轻便,乘飞机时也无需担心胶片被安检损坏,萨尔加多依然与胶片摄影血脉相连。"Contact Sheet,也就是整卷胶片的小样)是我创作不可或缺的部分,"萨尔加多说,"四十多年来,我珍藏着每一张Contact Sheet——所有拍摄序列,所有黑白照片,从未遗漏。"
→《科罗拉多河与小科罗拉多河的交汇处,亚利桑那州,美国,2010》
为拍摄这张照片,萨尔加多团队先乘飞机勘测,继而转乘船只,最终开启长达八天、纵贯450公里的科罗拉多河漂流之旅。但这不仅是壮美风景的纪录——镜头从纳瓦霍部落领地出发,捕捉了科罗拉多河与小科罗拉多河的交汇处,两条水脉相拥之处,便是大峡谷国家公园的起点。
壮丽景致之下暗涌着深沉张力:这片被纳瓦霍人,或自称"迪内"的族人奉为圣地的流域,承载着他们遍布此处的祖先印记。伤痕刻在山水肌理之间——从1860年代美国政府对数千纳瓦霍人实施流放的"血泪长征",到原住民持续的抗争与生存史诗。时至今日,纳瓦霍保留地仍是美国最大的原住民聚居区。
正如萨尔加多以黑白影调掌控时空,在旁边的《相地堪舆》展览中,曾翰的《元山水》作品用灰阶渐变构筑对话:中国传统山水美学与当代摄影科技在此交融。两位艺术家共同揭示着——那怕不完整,但技术是能够转译土地的精神与历史重量。当萨尔加多的镜头揭开殖民伤痕,以及在曾翰像素级复刻景观的取景框里,现代性正接受着神话地景的提问。
→《位于威德尔海域保利特岛和南舍特兰群岛之间的冰山,南极半岛,2005》
作为《创世纪》计划的重要篇章,萨尔加多两度深入南极——这片相当于两个澳大利亚国土面积的冰封大陆,地球上最干燥、最多风、最寒冷寒的国度。他从阿根廷南端的乌斯怀亚启航,穿越合恩角与偏远的迭戈拉米雷斯群岛,横跨南大洋直抵这片白色秘境。
在保莱特岛与南舍特兰群岛之间,夏季的暖阳会消融部分积雪。深入南极大陆时,当地向导警告他们:浮冰暗藏着致命的裂隙,天气瞬息万变会让旅途凶险。虽然乘坐的36米抗冰船能在浮冰挤压中上浮,但团队仍被围困整整三日,直到风向转变,冰阵散开。驶向威德尔海的航程尤为危机四伏——海面浮冰密布,有些若隐若现,有些则庞然如山。其中一座冰山的顶部矗立着巨型立方冰体,犹如神迹,被航海队员们称作"冰之教堂"。您听听,四周冰山碎裂的轰鸣与低吟在回荡。而这座冰之教堂的结局,至今仍是一个谜:它是否仍漂浮在这片冰洋之上?
不知您是否注意到萨尔加多对曲线的精妙掌控?大自然从不用直线书写篇章。整部《创世纪》都好像是对大自然中的曲线的礼赞:从企鹅群沿冰川弧线踏出的"极地高速路",鲸鱼尾巴破水而出划出的银弓,海豹蜷曲的流线体态,到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布鲁克斯山脉的山峦起伏——它们共同谱写着地球有机几何学的视觉交响诗。耐人寻味的是,冰原上唯一的矩形冰块,让人不禁想这是否是人造的"冰之教堂"。正是这份矛盾,让这座转瞬即逝的雕塑更显壮丽。
→《反常岛贝利岬上的钦带企鹅群体,南极半岛,2005》
在南极半岛尖端的这片火山岛,叫“欺骗岛“(又作“反常岛”)。岛上栖息着世界上密度最高的企鹅群落之一——这里有巴布亚企鹅、阿德利企鹅,当然,最出名的还是帽带企鹅!瞧它们下巴底下那道独特的黑色条纹,活脱脱像一个个小警察模样。
这座岛可真是“名不虚传”,处处充满“欺骗”。缭绕的雾气常常把景色遮得严严实实。别看天寒地冻,你只要在沙滩上挖个浅坑,就能泡上天然温泉——要知道,岛上最近一次火山喷发还是在1992年。
当萨尔加多向着企鹅聚集地徒步了前进了7公里时,耳边是企鹅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鼻子里钻进阵阵鱼腥味,可眼前却什么也看不清。“然后,”他回忆道,“我们突然穿出了浓雾。天呐!眼前是50万只企鹅的景象!在我见过的所有动物里,它们和人类最为相像。”
他惊叹于企鹅世界的“秩序感”和“组织性”。岛上甚至有条“企鹅高速公路”!一边是摇摇摆摆下山的企鹅,另一边是努力向上爬的企鹅。它们不辞辛劳地为幼崽捕鱼,嘴里衔着石子奔波筑巢。
最让萨尔加多震撼的是,它们的身影竟如此酷似他早年成名作中拍摄的巴西金矿工人。“那场面就像一场不可思议的人类大迁徙,简直就是企鹅版的塞拉佩拉达金矿!说这里是小人国也毫不为过。”
→《南露脊鲸,瓦尔德斯半岛,阿根廷,2004》
萨尔加多描述他在阿根廷大西洋海岸瓦尔德斯半岛的船上经历,是他生命中最刻骨铭心的体验之一。
南露脊鲸夏季迁徙到南极,然后北上繁殖。阿根廷大西洋海岸的瓦尔德斯半岛附近,就是它们最重要的繁殖地之一。这个半岛形状活像一只螃蟹,伸出两只大螯,环抱着两个风平浪静的港湾,为鲸群提供了绝佳的庇护所。
萨尔加多回忆道,就在他等待最佳光线准备拍摄时,50英尺长的巨大鲸鱼和它们的幼崽就在船周围嬉戏玩耍。它们有时靠得那么近,感觉伸手就能摸到。他形容,看着这重达40吨的庞然大物猛地凌空跃起,然后轰然砸回水中,简直是大自然最壮观的奇景之一。
这些鲸鱼常常把尾巴直直地竖在水面上航行(像是在“踩水”)。如果你看到一条尾巴在水面纹丝不动地竖了十分钟,那很可能说明这条鲸鱼正在水里头朝下垂直待着,像是在休息。据说它们甚至会把尾巴当帆用,让风推着走!
经过近距离仔细观察,其实可以预判鲸鱼什么时候会跳跃:只要看到它的尾巴突然迅猛一摆,那就是它蓄力爆发的时刻——下一秒,它那庞大的身躯就会破水而出,冲向天空!
→《布鲁克斯山脉,美国阿拉斯加州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2009》
这张照片拍摄于布鲁克斯山脉的东部,那里的山峰最高可达3000米。这片崎岖的山脉被深邃的河谷和众多冰川切割,地貌险峻非凡。
照片所在的地方,是位于阿拉斯加东北部的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是美国最大的野生动物庇护所。它的面积惊人,囊括了至少六个生态区,南北绵延约300公里,有些地方海拔甚至接近3000米。沿着其北部海岸线,大大小小的障壁岛、滨海泻湖、盐沼和河流三角洲,共同构成了迁徙鸟类至关重要的栖息地。北美驯鹿在这里躲避夏季的昆虫侵扰,而北极熊则在冬季的海岸冰面上捕猎海豹、繁育后代。
然而,让这片景观真正独一无二的,是它的光。在这里,天气的搏斗异常激烈:寒冷的北极空气与温暖的南方气流猛烈交锋,造就了戏剧性的天空——雪、雨和阳光在其中交织、碰撞,上演一场无比壮观的光影大战。
萨尔加多在他的传记中说,这天空让他想起了他在巴西的童年。他记得自己那时常常坐在树下,保护他白皙的皮肤(那时没有防晒霜),而父亲走来时,阳光总是在他身后勾勒出剪影。他说:“正是这样的光线进入了我的照片。那些光与空间,就是我的历史。”
在萨尔加多的镜头里,天空远非背景——它们是主角,赋予每一处风景情感的重量。在南乔治亚岛,阴沉的铁灰色天幕/笼罩在象海豹身后,风暴欲来的乌云将场景渲染得如同末日世界。从西伯利亚圣洁的白色苍穹,到亚利桑那州/模仿科罗拉多大峡谷形态的裂云奇观,萨尔加多将天空视为一幅辽阔的、活生生的画布。它仿佛是地球的呼吸之镜,始终与它所拥抱的大地进行着对话。
而在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的这片苔原上,天与地的对话变得尤为壮丽——一束阳光刺破云层,如同一道神圣的天梯,直直地倾泻在苔原之上。
→《圣安德鲁斯湾的南象海豹,南乔治亚岛,2009》
这幅温情的画面捕捉了南乔治亚岛海岸上象海豹幼崽们慵懒休憩的瞬间,展现了野生动物的天真烂漫与无拘无束。
南乔治亚岛堪称南大洋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宝地之一。这里是无数物种的庇护所:庞大的信天翁群、帝企鹅与马可罗尼企鹅、南极鸬鹚、南巨鹱(hù)在此栖息繁衍。除了本土的海狮和象海豹,岛上甚至生活着驯鹿——那是一百多年前/由挪威捕鲸人引入的物种。
在象海豹身后,您能看到企鹅的身影——那些披着蓬松柔软绒毛的很可能是巴布亚企鹅,而那些带着标志性黑色条纹的,正是一眼就能认出的帽带企鹅,活脱脱像一群小小的警官。
如果您自信看……在象海豹的眼睛里,您能看见萨尔加多的倒影——这手法宛如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巧妙地将自己藏匿于画布之中。就像扬·凡·艾克在那幅著名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里所做的一样:画中凸面镜映出了画家正在工作的微小身影。萨尔加多也以同样精妙的方式,将自己“嵌入”了他的拍摄对象。他由此成为了眼前景象的双重存在——既是冷静的见证者,也是融入其中的参与者。
→《海鬣蜥的爪子,加拉帕戈斯群岛,厄瓜多尔,2004》
当萨尔加多初次造访加拉帕戈斯群岛,看到那只鬣蜥(liè xī)时,他瞬间被震撼了:它身上的鳞片宛如中世纪的锁子甲,而它的指爪竟与人类的手如此神似。
加拉帕戈斯是启发达尔文提出进化论的神奇土地。在这里拍摄的这张海生鬣蜥爪部特写,生动诠释了万物相连的奥秘:所有物种都源于共同的起点,却又在时间的长河中,踏上了各自独特的演化之路。
加拉帕戈斯群岛遗世独立,少有天敌侵扰,并受到周密保护,这为独特动植物的繁衍与生存提供了完美的摇篮。因此,这里成为了举世无双的珍稀物种的理想家园。
加拉帕戈斯还教会了萨尔加多摄影的宝贵一课。起初,他苦于动物们总是惊惶逃窜,镜头难以捕捉。最终他领悟到:唯有模仿它们的一举一动——俯下身姿,手脚并用,缓慢匍匐前进——才能让动物们逐渐接纳他的存在。渐渐地,动物们开始靠近他,最终坦然展现真容,允许自己被他观察与记录。
→《瓦乌拉族人正在兴谷河上游的皮乌拉戈湖上捕鱼,马托格罗索州,巴西,2005》
萨尔加多在巴西上兴谷地区度过了三个月,与瓦乌拉族等原住民部落共同生活。这个仅320人的族群,却承载着完整的文明体系——自给自足的语言、宇宙观和塑造亚马逊千年的祖先智慧。尽管通过太阳能收音机与应急医疗接触现代社会,他们依然恪守与自然共生的传统,遵循着繁复的仪式和历法。
最令萨尔加多难忘的是参与瓦乌拉族的"夸鲁普"葬礼仪式。这场汇聚约千人的典礼,成为文明交汇的罕见现场——周边部落带着仪式、器物、舞蹈和祖传知识在此相聚。为筹备这场盛典,全族男女老幼会进行为期两周的渔猎远征。他们划着独木舟穿越泻湖,在渔场搭建熏鱼高台,将鲜鱼熏制后裹成30公斤重的叶包。与此同时,村中妇女用木薯根制作出大量主食木薯粉。各部落带来特制的香料与树叶烧制的盐,在这场致敬生死的仪式中,完成风味与传统的丰盛交融。
→《佐埃部落的妇女用一种叫“乌鲁库”的红色果实给她们的身体涂色,帕劳,巴西,2009》
在亚马逊雨林中,人类已繁衍生息超过万年。尽管许多部落在筑路队、伐木工、传教士和外来疾病的侵袭中消逝,佐埃族却是个例外——他们直到三十年前才首次与外界接触。
这些以狩猎采集为生的民族/居住在小型群落中,身无片缕。萨尔加多曾跟随他们深入丛林:看他们用弓箭猎取猴子和鱼获,观察他们将木薯根磨制成粉。在托瓦里伊皮(Towari Ypy)的佐埃村落里,女性常将名为乌如库(urucum)的鲜红果实碾碎为染料/涂抹身体。这种果实也用于烹饪——它带着温和的泥土芬芳,夹杂些许胡椒的辛香与坚果的醇厚。
乌如库是一种美洲热带灌木或小乔木。美洲原住民自古将其作为彩绘原料,尤其用来点染双唇,因而得名“口红树”。它拥有炽烈的红橙色——但如何在黑白胶片中捕捉这般浓烈?萨尔加多通过质感与明暗的魔法给出了答案:乌如库粉末在皮肤上化作天鹅绒般的颗粒,焕发着隐形的光芒。
若您注意到那些震撼的下颌装饰——它们名为波托克(botoques)。这些木质圆盘由佐埃族男女佩戴,贯穿下唇与颏(kē)部。请留意画面的中央,唯独这位少女没有这个装饰:因为波托克是从青春到成年通行证,需在青春期穿刺获得。随着年纪增长,圆盘被逐步替换为更大尺寸,有时直径可达7-8厘米——在佐埃族的文化图腾中,这既是美的勋章,更是社会地位的象征。
→《爬上40米高的树去采摘榴莲的明打威部落年轻人,西比路岛,西苏门答腊,印度尼西亚,2008》
明打威群岛如珍珠一样散落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南部的海域。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生活着骁勇的部落民族——尽管印尼现代化浪潮汹涌,他们仍如礁石一样坚守着千年的传统。其中西比路岛(Siberut)因密布无路可通的原始丛林,成为这些部落最后的文化方舟。正如照片所揭示的:这片森林葱葱郁郁,藤蔓交缠,几乎隔绝一切外来者的窥探。
要拍下这张明打威少年攀爬40米高榴莲树的影像,挑战堪称生死博弈——对攀爬者与摄影师皆是如此。如此惊险的镜头是如何完成的?在令人晕眩的高度上,少年的身影想蚂蚁一般渺小。萨尔加多的构图让我们看见的不仅是采摘,更是自然界的永恒法则——人类、巨树与地心引力/在此上演着亘古未变的生命方程。
→《芒特哈根的节日表演者,西部高地省,巴布亚新几内亚,2008》
巴布亚新几内亚高地,这片被誉为"云端乐园"的土地,既是巴布亚新几内亚全国人口最稠密的区域,也是最富庶的粮仓。如今,这里拥有全国最发达的公路网络,国民经济依托咖啡、茶叶与金银铜矿蓬勃发展。
而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当地独特的"歌舞盛会"(singsing)——无论庆祝丰收、纪念先祖还是欢庆婚礼,高地人总会以最绚烂的方式欢聚。当鼓声响起,身披传统彩绘与华服的舞者们便踏着整齐的脚步翩然起舞,手中鳄鱼皮蒙制的沙漏鼓(kundu)发出浑厚的回响。
每年,恩加节(Enga Show)、哈根节(Hagen Show)和帕亚节(Paya Show)都会吸引成千上万的表演者共襄盛举。其中尤以"比拉斯"(bilas)身体彩绘艺术最为精妙——与塞皮克河流域/擅长木雕的族群不同,高地人将自己的身体化作最原始的画卷:用羽毛、珍珠、兽皮装扮成神鸟、古树或山灵的形象。有时,他们还会通过歌舞重现传说中的战役,让历史在鼓点中复活。
此刻您听到的,正是来自哈根山村民的原始歌声......
劳动者
1986年,塞巴斯蒂昂·萨尔加多开启了一项横跨六大洲的宏伟纪实计划——《劳动者》。这组作品犹如一部青铜铸就的视觉史诗,试图为人类手工劳动时代树立最后的影像丰碑。当历史学家用文字记载"工业革命"时,萨尔加多用镜头完成了另一种考古——那些男男女女劳作的双手,曾经确确实实推动过这个星球的运转。
鲜为人知的是,这位摄影大师最初的身份是经济学家。早年在巴西求学期间,因其左翼思想触怒了当时的政府,不得不在军事政变中仓促流亡。他与妻子莱拉移居巴黎后,继续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劳动,这作为所有经济理论的核心要素,始终是他关注的重点。在担任记者期间,他通过实地走访,对各地工人的生存状况产生了浓厚兴趣。
→《一名疲惫的消防员,大布尔汉油田,科威特,1991》
1990年代初,科威特因境内爆发的多国战争而成为全球焦点。萨尔加多的《科威特:火之沙漠》系列,记录了海湾战争造成的环境灾难。其中,一张消防员在油井大火中奋战的照片成为经典。这幅末日般的场景凸显了战争对人与自然造成的毁灭性影响。通过将工人和消防员纳入画面,他为这场巨大灾难提供了可感知的尺度。
选择用黑白胶片拍摄科威特油井大火,赋予了这组作品永恒而震撼的特质。这种处理方式剥离了所有干扰元素,将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原始的情感和事态的严峻性上。萨尔加多的照片捕捉到一位濒临放弃的消防员,而右边另一张照片中,另一位消防员仿佛变成了"活着的底片"——他的人形正逐渐消融在工业噩梦般的环境中。这些很可能是西方外派的消防员,正在进行一场徒劳的战斗:试图扑灭油井大火。要扑灭这样的火灾,救援队首先要用高压水枪冲击火焰,使其与氧气隔绝。
萨尔加多记录的不仅是一场生态灾难——他展现了普通人如何变成荒诞战争的士兵,与人类贪婪造成的恶果抗争。这里我们也看到了萨尔加多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经典主题:那些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人们,他们的皮肤被黑色物质(无论是石油、煤炭还是泥土)完全覆盖,使照片呈现出负片效果,只凸显出身体上较亮的部位:双眼和双唇。
→《年轻的采茶工,卢旺达,1991》
萨尔加多首次到访卢旺达是在1971年。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经济学家,帮助当地社区发展茶叶和咖啡种植园。他对第三世界国家特有的单一作物种植很感兴趣,这些作物的价格往往由那些从未生产过它们的国家市场决定。
如今,得益于2000米以上高海拔火山土壤和传统工艺,卢旺达茶叶已成为世界顶级名茶。推荐你尝尝吉索乌金茶——这款优质红茶产自基伍湖附近,带有蜂蜜麦芽的香气。
1991年,他在拍摄《劳动者》系列时重返卢旺达,想看看当年参与建设的种植园。但大屠杀后,这些种植园已被烧毁。1994年,他以摄影师身份目睹了卢旺达的满目疮痍。1995年,他再次返回记录难民返乡的情况。
→《甘蔗工人,哈瓦那省,古巴,1988》
在古巴甘蔗种植园考察时,萨尔加多意识到:不是人在塑造甘蔗,而是甘蔗在塑造人。和巴西一样,这里的蔗农在工作方式、动作、着装乃至娱乐消遣上都惊人地相似。
然而就在几公里外的烟草种植区,萨尔加多却见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这些制作顶级雪茄(地位堪比法国特级葡萄酒)的工人们戴着发网工作,与蔗农判若两类人。他们的工作状态更接近葡萄园里的工人。
萨尔加多清楚地认识到:是产品塑造了劳动者。他发现烟草加工需要特殊的工作方式:卷制雪茄时,会有人讲述故事。过去讲的是亚瑟王传奇,而现在则变成了列宁、马克思和政治革命的故事。这种方式能帮助工人集中注意力,确保完美的成品。萨尔加多认为,这种生产体系令人叹为观止。
→《拆船,吉大港,孟加拉国,1989》
在孟加拉国,古老的黄麻编织技术被用来制作粮袋和著名的沙袋——这些沙袋用于加固战壕、保护士兵。当被子弹击中时,黄麻袋会自行封口,内容物不会泄漏,是一种出奇有效的屏障。这种"转化"的概念深深吸引着萨尔加多。
曾经在全球运输货物、连接世界的远洋轮船,一旦老化就会被送往孟加拉国,或是印度、巴基斯坦等金属匮乏的地区。在那里,它们被拆解成无数铁片重生。这些铁片被制成刀具、农具和日用品——往往与轮船曾经跨洋运输的货物如出一辙。青铜螺旋桨变成了茶壶、耳环,或是孟加拉妇女佩戴的饰品。这些物件在获得新生前,早已环游世界。
萨尔加多惊叹于这个过程的精妙及其循环往复的诗意:"我想——他说,我属于一个不可思议的物种!"但这背后也有阴暗面。同样困扰煤矿和铁矿工人的硅肺病,也在折磨着拆船厂的工人。在孟加拉的拆船厂里,人们都有相似的症状。对萨尔加多而言,《劳动者》揭示了完整的全球生产链条——以及人类付出的代价。
→《从煤矿中走出来的工人,丹巴德,比哈尔邦,印度,1989》
1989年,萨尔加多来到印度比哈尔邦的丹巴德煤矿区。当时约有15万矿工在高达55摄氏度的极端高温下,日夜轮班作业。这些曾被英国人经营的矿井在被草率废弃后,地下火灾持续燃烧。大地闷烧,浓烟从裂缝中冒出,地面塌陷,威胁着周边村庄。
尽管环境恶劣,这些矿井养活着近40万人。当地家庭依靠小规模农耕和采煤为生,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在井下井上劳作。但萨尔加多见证的,不只是体力劳动——更是一个社会裂变的开端。随着露天矿场和大型机械取代人工,成千上万人被驱逐出土地,失去生计。举家迁往城市边缘的他们陷入贫困,有些人甚至趁着夜色返回矿井偷煤维生——在他们曾经拥有的土地上拾荒。从昔日的矿工农民,沦为城市贫民——最终成为故土上夜晚的盗贼。通过《劳动者》及后来的《移民》系列,萨尔加多记录下这些人力悲剧——以工业进步之名,用机器取代人力的代价。
注意萨尔加多如何捕捉这些矿工的眼神,就像他早前拍摄卢旺达采茶少女那样。这种对眼睛的处理是他的标志性手法。即使面对仅几米外的陌生摄影师,他们的眼神依然坦率、直接、自信而友善。这些眼睛诉说着人类面对苦难时的深刻尊严。
→《巴西塞拉佩拉露天金矿,1986》
萨尔加多拍摄的"塞拉佩拉达"金矿照片——成千上万的男人徒手攀爬露天矿坑——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这张照片揭示了人类对黄金的痴迷,就像19世纪末美国疯狂的淘金热一样。
1986年,在多年因政治限制无法进入后,他终于来到这个矿场。当时5万名工人肩并肩地在一个深70米、体育场大小的矿坑里徒手挖掘。没有机械——只有人力和野心。
第一天,萨尔加多被误认为矿业公司的间谍,甚至遭到警察逮捕。但这个误会帮了他——矿工们看到警察粗暴对待他,意识到他不是敌人。他获得了接纳,和他们同吃同住了几个星期。
这里的规则非常残酷:男人们排成锁链,沿着左侧的泥梯飞奔而下,随时可能坠落。每人每天随机选择一袋泥土,祈祷能发现金子。矿井危险艰苦,但所有人都是自愿前来追逐黄金梦的。多数人一无所获,但幸运的人可能在一袋土里发现5颗,或5公斤的黄金。
这是一场残酷的赌博,却也充满人性的温情与梦想。就像一位矿工告诉萨尔加多,他最大的愿望是去巴黎...做隆胸手术。
萨赫勒
1984至1985年间,非洲萨赫勒地区遭遇史无前例的大旱灾,与此同时,乍得、埃塞俄比亚等国战火肆虐。旱灾迫使大批灾民背井离乡,前往可能觅得生机的地区。
萨尔加多历时18个月,在马里、乍得、埃塞俄比亚、苏丹和厄立特里亚记录这场灾难,并与无国界医生组织密切合作。这些影像通过国际媒体发布后震惊世界。萨尔加多为无国界医生拍摄的萨赫勒饥荒纪实作品,使他同时荣获世界新闻摄影奖和奥斯卡·巴纳克奖。
→《Korem难民营儿童病房,埃塞俄比亚,1984》
这张母子照片承载着萨尔加多作品特有的圣经般的厚重感——在他拍摄的巴西金矿照片中也能看到这种特质。画面中的母子令人联想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圣婴像。构图借鉴了宗教视觉语言,既是对人类在绝境中坚韧生存的见证,又透出一种神圣的视觉体验。这是一张感人至深、充满灵性的照片,更是对母性的礼赞。
萨尔加多这样解释左侧那张失明妇女的照片:"这位来自贡丹地区的妇女,双眼已被风沙、暴风和慢性感染彻底摧毁,她终于走到了逃亡之路的尽头。"这位妇女为逃离非洲贡丹地区的饥荒来到马里,最终抵达了这个能获得医疗救助的难民营。如同右侧那张照片,这幅影像同样具有圣经式的苦难维度。构图呼应了古典圣母怜子图:一个孤独的灵魂背负着集体悲剧的重担,就连获救也带着被遗弃的苍凉。
移民
1993年,萨尔加多与妻子莱莉娅在完成《劳动者》系列后,开始筹划新项目《移民》。历时六年,他的足迹遍布印度、拉美、伊拉克等地,记录下当代最重大的人口变革——在工业变革与经济压力驱动下,乡村人口向城市的大规模迁徙。
上世纪90年代初,全球每年有1.5至2亿人离开乡村涌入城市。人类历史上首次出现超半数人口居住在城市的现象——其中多数陷于极端贫困。无论是圣保罗的贫民窟,还是墨西哥城的违章棚户区,景象如出一辙:简陋的栖身之所,拥挤的家庭空间。全球贫困人口开始呈现相似面貌——被同一股只惠及少数人的力量所驱逐。
这些迁徙让萨尔加多看到了自己的人生缩影。虽然当初是为求学离开巴西,但当军政府拒绝续签护照时,他也成了难民中的一员。《移民》既是对流离失所者勇气、韧性与尊严的礼赞,也是对重建21世纪人类团结的呼唤。
→《铁路线教堂门站,印度孟买,1995》
这又是萨尔加多的一张标志性作品。画面捕捉了孟买火车站的通勤高峰,人群如蜂巢般涌动。每个人都穿着相同的白衬衫,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与两列静止的火车形成鲜明对比。
您能发现画面中两个静止的身影吗?一个提着行李箱伫立的男人,和长椅上等候的女人。他们在车站的喧嚣中如幽灵般突兀,仿佛电影开场定格的画面。在如此汹涌的人潮中,为何唯独这两人静止不动!
→《120名难民居住在伊万科沃火车站的一列火车上,克罗地亚,1994》
20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战争期间,萨尔加多深入巴尔干半岛,目睹了被战争撕裂的人们。数百万南斯拉夫人突然被迫划分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或波斯尼亚人,流离失所。他记录下受威胁的罗姆家庭,以及后来阿尔巴尼亚人和科索沃人的大规模逃亡。这些悲剧的相似性令他沉重。
他直面这个全球体系的受害者——尽管表现形式各异,却往往导向相同结局。许多人身处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却允许他拍摄,或许希望自己的苦难能被看见。历经多年苦难见证的萨尔加多原以为自己已做好准备,但巴尔干的残酷与仇恨仍令他震惊——他未曾料想种族清洗竟仍在欧洲上演。
画面中央贯穿的道路与火车,具象化呈现了这片土地的分裂——地区解体催生的新边界。那个站在中央不知所措的孩子,不知归属何方。而与之垂直相交的火车,则像是一条通往更好未来的出路的承诺。
→《靠近Pacaembu街区的儿童福利基金会中心,这里收容了430名儿童,他们是弃婴或者是由于父母无力抚养而送到这里,圣保罗,巴西,1996》
1996年,位于巴西圣保罗帕卡恩布区的未成年人福利中心,收容了约430名儿童。这些孩子要么被遗弃,要么因父母无力抚养而被送来。该中心旨在为弱势青少年提供住所、教育和支持,通过规范化管理促进他们重返社会。
然而到90年代末,该机构因环境恶劣和对待儿童的方式不当而饱受批评。这一状况折射出巴西快速而不均衡的城市化后果。20世纪期间,圣保罗急剧扩张,1970-1990年间就吸引了200多万农村移民。但城市发展跟不上人口增长——住房、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严重不足。
无数家庭被迫挤进拥挤的贫民窟,常常连清洁饮水、电力或教育都无法获得。正是这种困境,催生了萨尔加多在《移民》项目中揭露的悲剧性场景。
→《基贝霍难民营,接收来自扎伊尔和布隆迪的返乡难民,卢旺达,1995》
《移民》系列记录了卢旺达大屠杀后难民的噩梦——这场屠杀夺走了50万至100万人的生命,据估算占当时卢旺达总人口的20%。萨尔加多向英国《卫报》坦言:"当时我正在拍摄关于移民的专题。我所目睹的暴行让我身心俱疲,陷入抑郁,健康恶化。一位医生朋友警告我'你正在死去,必须停止工作。'于是我回到巴西,甚至决定放弃摄影,归隐务农。"
但最终他仍坚持拍摄。他这样解释摄影师的使命:"总有人问我,怎能忍心记录如此惨剧?因为摄影是我的语言。这些悲剧非我所造——我只是见证者。我的职责就是凝视、见证,并向世界展示它不愿直视的真相。"
梦的味道
萨尔加多出生于巴西,在父亲的咖啡生意熏陶下长大,至今仍清晰记得新摘咖啡豆的芬芳。"咖啡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他这样解释自己拍摄咖啡专题的缘由。
然而在拿起相机前,他曾是位经济学家。1970年代初,他为世界银行和联合国粮农组织工作,在东非推进农业多元化项目,负责卢旺达、布隆迪和刚果等国的茶业推广,旨在帮助传统咖啡种植区实现价格稳定和生计改善。正是这些经历让他看清全球贸易背后的不公:咖啡工人在烈日下赤脚劳作,微薄薪资难以养家,利润却流向远方。
多年后,当萨尔加多重返这些土地时,手中的报表换成了相机。但他的初心未改:向世界展示那些生产者的尊严、艰辛与韧性——并挑战令他们隐形的全球体系。这组按拍摄轨迹编排的作品,聚焦全球十大咖啡原产国:巴西、印度、印尼、埃塞俄比亚、危地马拉、哥伦比亚、中国、哥斯达黎加、萨尔瓦多和坦桑尼亚。
→《勐乃村,保山,云南省,中国,2012》
萨尔加多自20世纪80年代末至2010年代初多次造访中国。其中一次行程聚焦中国咖啡产业,这让他颇感意外——他坦言此前完全不知道中国也产咖啡。在云南保山和更以普洱茶闻名的思茅的咖啡种植园里,他拍摄了世代耕作的土地,与咖啡豆从种植到杯中的全过程。
"但中国的咖啡生产与众不同,"萨尔加多指出,"相比其他国家,中国咖啡生产者领先了50年。"这位曾于1990年代为《移民》专题拍摄中国移民与难民处境的摄影师感叹:"初访时的中国与现在判若两国,一切都焕然一新。"
另一个美洲
→《由护士检查的孩子,厄瓜多尔,1978》
这张感人至深的照片,捕捉了一个私密而充满戏剧性的瞬间——护士正在为孩子做检查。护士专注的温柔与孩子脆弱的静止,形成鲜明对比,构成一幅既令人心碎、又神圣庄严的画面。全家人静静守候,目光聚焦在这一幕上,而孩子沐浴在一束天光之中——仿佛因护士的照料而获得神圣的洗礼。
这幅作品具备古典文艺复兴绘画的全部特质:从情感张力,到运用视线与形体构成的精妙构图,再到明暗对比法的娴熟运用。如果您轻轻地眯眼,将作品视为画作,就能看出萨尔加多承袭了艺术大师们的深厚传统。
→《拿着骨头玩耍的小孩,巴西东北部,1983》
1983年,萨尔加多在巴西东北部一个小村庄,拍下这幅令人难忘的画面:孩子们总是带着一个小黑匣子玩耍。这个匣子如影随形——在做弥撒时、在墓园里、在送葬队伍中,甚至教区舞会上都不离身。而且总有一位老妇人静静守在一旁。
第二天一早,一个小男孩请当地的神父堂·加比修为祖母家主持弥撒。当神父到来时,昨日那位老妇人迎上前,请求为她亡夫举行仪式。神父心生疑惑——村里近期并无人过世——正迟疑间,老妇人平静地打开了那个小黑匣。里面盛放着人骨。七年来,她始终将丈夫的遗骨带在身边,由家中孩童小心保管。
→《厄瓜多尔,1982》
这张著名的照片中,两名男孩背靠高耸的多刺仙人掌,与起伏的山脉。他们身着简朴毛衣,头戴独特折叠帽,直视镜头的眼神透露出内省与宁静。其姿态神情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尽显这片土地的文化与自然之美。
男孩们原住民的面容特征,以及画面中弥漫的静谧气息,完美诠释了萨尔加多《另一个美洲》的灵魂内核——这幅作品也因此成为该书的标志性封面。
→《钦博拉索山上的教会,厄瓜多尔,1982》
在厄瓜多尔南部高地上,钦博拉索山坡间,生活着萨拉古罗族——这个印第安族群,据传源出玻利维亚,因反抗精神,数百年前被印加人流放至此。他们以虔诚信仰和周末饮酒仪式闻名,过着信仰与苦难交织的生活。
萨尔加多在这里遇见了教堂守夜人苏波——一个沉默寡言却道德坚定的男子。当其他人借酒消愁时,苏波始终守护着圣物:擦拭圣像、保持圣器室宁静、向修女学习圣经。某个安第斯山夜幕低垂的傍晚,苏波对萨尔加多坦言他相信世界末日将至,并坚信萨尔加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恳请他为自己在天堂美言。
→《在厄瓜多尔的高地,人们穿着羊皮来抵御寒冷。安提诺,钦博拉索山,厄瓜多尔,1982》
在安第斯山脉边缘的偏远小镇阿蒂约,萨尔加多为当地人的御寒方式所着迷——他们身披厚重的羊皮,脸庞被高海拔的雾气侵蚀得沟壑纵横。在海拔约4000米处,稀薄而潮湿的空气中,云层低垂及地。
当地人向他讲述了一个镌刻在大地上的传说。当地人拉斐尔先生和安东尼奥·佩雷斯带着萨尔加多来到蜿蜒的河床前。那不仅是河流,他们说——那是"疯狂巨蛇"留下的疤痕。这条从阿蒂约湖诞生的怪物曾吞食掉了全村的牲畜,惊恐的村民逃往深山。最终,手持火炬的印第安勇士将这个庞然大物赶进了地底。而它留下的深坑,当地人相信,正是钦博拉索火山的起源。
→《一个教会的群众正在前往钦博拉索山的安提诺,厄瓜多尔,1982》
在厄瓜多尔安第斯山脉深处的阿蒂约村,萨尔加多每晚都与从未见过外国人的村民促膝长谈。与世隔绝的生活和虔诚的宗教传统,孕育了他们强烈的好奇心。当萨尔加多讲述圣地、西班牙、墨西哥和摩尔人的故事时,村民们总是围坐倾听。
某个夜晚,他们要求了解亚马逊河。萨尔加多解释道:你们山间的库莱布拉小溪,先汇入塞巴达斯河,再注入帕斯塔萨河,最终成为马腊尼翁河的一部分——经过约4800公里的奔流,这条始于山涧的细流终将化作注入大西洋的亚马逊河。这个故事改变了村民的认知。曾经被视为转瞬即逝的山溪,如今成了穿越雨林、奔赴远洋的伟大征程。
这个经典的构图堪称摄影的范本:男孩直视镜头的目光,戴帽村民背对画面的身影,孩童好奇歪头的姿态,共同构成了一幕极具戏剧张力的人间剧场。
→《这些印第安土著米斯特克人向大地女神祝祷,感谢丰收。马德雷山西部,瓦哈卡,墨西哥,1980》
这最后一张照片浓缩了萨尔加多数十年的旅程——从《创世纪》的原始荒野,到《劳动者》的工业熔炉,从全球咖啡种植园,到巴西震耳欲聋的金矿,穿越萨赫勒的无声悲剧,和数百万流离失所者——最终抵达这个宁静的顿悟:两位米斯特克印第安人,如活十字架一样站立,向大地与丰收女神伸展双臂祈祷。在见证了人类毁灭与坚韧的双重能力后,我们找到了完美的对应:不是绝望,而是感恩;不是掠夺,而是共生。
语音导览内容制作
撰稿:Laetitia Cagnat
翻译:王骁
朗读:王骁
制作:王骁